导语
曾几何时,宽松许可(permissive licenses)是开源世界的信条,以“最大化传播”为目标,激励更多人共享、使用、改进代码。然而,时过境迁,在技术加速演化、资本竞逐主导叙事的今天,单纯的自由正在暴露出新的脆弱性。Vitalik Buterin,这位以太坊的共同创始人,正经历着一场思想上的转折:从无条件的自由主义者,转向一种带有约束性的“激励式自由”——Copyleft。
本文不仅是Vitalik个人哲学的转变记录,也揭示了一个技术时代更深层次的命题:当垄断、封闭和极端规模效应在技术领域日益增强,开源的未来是否也需要“规则之网”来加以守护?
Copyleft 与宽松许可的根本区别:自由的边界在哪里?
在开源社区的演进中,两种主流许可证制度始终构成对立统一的力量:
- 宽松许可(如 MIT、Apache、CC0):允许任何人在几乎无义务的情况下复制、修改并分发代码,包括在闭源产品中使用,仅需署名甚至无需署名。
- Copyleft许可(如 GPL、AGPL、CC-BY-SA):在允许获取和使用的基础上,进一步要求衍生作品也必须以相同许可开源。其目的在于阻止“只拿不还”,防止他人借用公共资源构建闭源垄断。
一句话总结:宽松许可是“向所有人开放”,Copyleft 是“只向那些愿意开放的人开放”。
为什么我曾偏爱宽松许可?理想主义与传播愿望的结合
早期我选择宽松许可,源自两个核心考虑:
1. 降低传播壁垒,追求最大影响力
我希望我的内容、代码、思想能被更多人看到、采用和拓展。在企业世界尤其如此。很多公司对Copyleft有所顾忌,为避免他们因许可证而拒绝采用我的代码,宽松许可是最具实用性的选择。
2. 对版权制度的根本怀疑
我始终不喜欢版权这种制度本身。它将知识视为“排他性资源”,把信息共享本应天然的行为定义为“盗窃”。宽松许可,在某种意义上是对这一制度的对冲手段,是一场“不使用权利来反对权利”的行动。
我曾使用WTFPL(“你想怎么用都可以”许可证)来表达这一立场,这是一种将作品尽可能从法律束缚中剥离的方式。
然而,我为何转向Copyleft?三重趋势改变了我
1. 开源已成为主流,企业再无借口回避
10年前,开源还处于边缘位置,而今它是科技基建的底座。从谷歌到微软,从Meta到华为,几乎所有科技巨头都深度依赖开源生态。
在这种背景下,使用Copyleft许可不再像过去那样“激进”或“不现实”。相反,它变成了一种重新平衡权力结构的杠杆工具:既然你从公共池子中获取资源,就必须贡献回馈。
2. 加密行业的现实警示:只讲“好意”不够了
在加密领域,自由共享曾是信仰,但如今,这个行业被高度功利化的项目充斥,很多人将开源资源私有化,打包进闭源金融产品中套利。
这让我意识到:技术理想主义必须嵌入机制设计中才能抵御人性短板。Copyleft许可正是这样一种机制,它不是阻止创新,而是设定参与者的“行为边界”。
3. 从经济学角度重新审视:开放不是道德,而是避免垄断的必需
受到格伦·韦尔和激进市场经济学的启发,我逐渐理解:在存在规模效应的系统中,不对进步设限就意味着资源将加速集中,直至不可逆地垄断。
过去,技术扩散依赖物理交付、人才流动和逆向工程。今天,数字产品和SaaS服务可以封闭代码、加密部署、禁止修改。在不设限制的状态下,垄断势力比以往任何时代都更容易产生,而Copyleft是为数不多能在不依赖政府干预下制衡这种趋势的机制之一。
Copyleft的制度优势:中立、广泛、非政治化
相较于政府主导的技术政策(如技术转让、反垄断或数据监管),Copyleft有三大优势:
- 中立性强:不偏向特定国家或公司,不由中央机构设定标准。
- 可组合性强:任何人都可以在此基础上建立兼容生态,而不会陷入许可碎片化。
- 道德感召与法律约束并行:它既是道德宣言,也是法律工具,在“自由”与“强制”之间找到了平衡。
正如USB-C接口标准在欧盟的推动下成为跨设备兼容的典范,Copyleft能推动软件和硬件领域的“开放共识”。
宽松许可是否已过时?并非如此,但应“重新定标”
宽松许可仍有其适用场景,尤其是在以下几类项目中:
- 标准协议或底层工具库,需要广泛被采纳、无障碍集成。
- 面向教育、非营利用途的资源,以最大程度地降低传播摩擦。
- 需要打入企业闭源体系的项目,如SDK、API适配层等。
但对于希望构建持续性社区、避免技术私有化、鼓励正向贡献的项目来说,Copyleft已具备更高的战略价值。
结语:自由的捍卫,不一定是放弃规则,而是设计更聪明的规则
我们不再生活在单一黑白的二元对立世界——“自由”与“强制”不应是相互排斥的选择,而可以是一种结构化的协同机制。Copyleft正是将两者交织于一身的现代工具:它通过设计激励,让开放者受益,让闭源者受限。
在一个愈发封闭、集权化、数据寡头崛起的技术环境中,Copyleft或许正是我们重新点燃开源精神的一种必要手段。